“他還會出現嗎？”桃妖問道。

過了很久很久，盤古才答道:“許是會的。”他嘆了口氣，聲音在茫茫冰川之中，顯得格外清遠。

“還需要多久呢？我記不起女媧離開了多久。你還記得嗎？”桃妖問道。

又是一陣沈寂，盤古才答道:“何須記住？我只需在這裏，終有一天，我能入得了玄境，我只需等候，終有一日，女媧會回來。多久於我來說並不重要。”

“你不知道什麽是灰飛煙滅嗎？”

“哈哈哈！”盤古大笑，冰淩震顫著，“那又如何？我且在這裏陪著她遺留下的灰也滿足了。”

“可是那灰終究不是她。”

“可那灰曾經是她，我能陪著她，她該不會寂寞的。”

“都已成了灰，早就沒有什麽寂寞不寂寞了？”

“姑娘，可她如果沒有灰飛煙滅呢？她如果在玄境等著我呢？如果哪一日她出現了，而我消失了，她又會何等的傷心失落呀！我且在這裏努力著，等著，盼著，可以到天荒地老，可以到三界的結束，這就是我的快樂了。”盤古答道，“那只大鵬消失了，到底是入了玄境，還是灰飛煙滅？你都只需盡自己所能地努力和等待，這才是良策。”

“那大鵬又與我無什麽相關，我為何努力？為何等待！”桃妖道。

“哈哈哈哈哈！”盤古的笑聲傳來，“既然無什麽相關你又何必在這裏受凍？還把自己的根紮入了冰淩的最深處？那可是能凍死一只老桃樹妖的！”

“我以前把一只妖怪冰封在了這裏，結果他根本沒有事，我就想親自來試試，是不是極北之地變暖了，為何連一只妖怪都凍不死了。”桃妖說著。

“被你冰封的，就是那大鵬吧。”

桃妖不再跳動的心突然動了一下，極其微弱。

“哈哈！被我猜中了。”盤古道，“你們兩個相同的氣息，相同的味道，連血脈也想通，你怎會無故來到這裏。這極北之地，寒氣太重，不是你久留之地。”

“你看不起我！”桃妖有些不痛快，她一直都被盤古看不起的。

“不，你太老了，更需要溫暖。”

“我哪裏老？”

“你不老？”

桃妖認真地想了想，覺得自己確實是有點老了，答道:“我老。你不老？”

“我也老，可是我是冰淩，本就沒有什麽老不老之說了。而你是桃，桃就該生長在像度朔山那樣陽光充沛之地，當然，我建議你還是別去度朔山，桃妖脾氣臭，屬於她的東西，她絕不可能讓給誰一絲一毫的。這三界之內，陽光皆是會普照，會有你的容身之處。”

“嗯。”桃妖離開了，幾乎是落荒而逃。

桃妖脾氣臭！那是以前，她都改了，她脾氣變得很好很好，不爭不搶不怒，謙讓有理，能屈能伸。

最終，她停在了重明跟前，凍得發白的臉，凍得發烏的唇，凍得打顫的牙齒，還是穿著那件重明很久以前給她做的桃色裙子，她給了重明一個大大的笑。重明現出原型輕輕地啄了幾下她的頭，而後又化為人形一臉嫌棄地給她取出前不久給她做好的桃色白狐邊鬥篷將她裹住。

“去了極北之地？”重明重重地攏了攏鬥篷，“被冷受夠了？”桃妖沒有因為重明的問題而驚異，仿佛在她離開之時她就知道重明會想到也會認同她的做法。

桃妖一個傾身，頭靠在了重明的肩上，重明的心咯吱一跳，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麽大事，他輕柔地摸了摸桃妖的頭，說道:“下次換我去，你在這守著。我不怕冷。”

“我不怕冷！”桃妖擡頭，反駁重明。

“好好好，你不怕冷。”

重明摸摸她的頭，輕輕地笑著。

“重明，”桃妖盯著重明的眼睛，一本正經地問道，“我脾氣很不好嗎？”

重明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除了話太多，沒什麽不好的。”

“我話多？”桃妖思忖半晌，“話不多怎麽能行！冷冷清清的，就會有種淒淒慘慘的感覺。你一定不知道西王母她嫁人了，也一定不知道鵬逍消失在極北之地了。都得我告訴你才行，如果我是個撅嘴葫蘆，你怎麽能知道？”

桃妖順著小徑往山頂走去，重明跟在她的身後，這仙山的野花野草都野蠻生長著，桃妖邊走邊摘野花。“西王母嫁給了那個凡人？”重明問道。“正是。”桃妖聞了聞花香，又接著說，“你可知那凡人是你的哪位仙友？”“我怎會知道？”

“是啊，或許這三界之內只有我知道吧！”桃妖將花遞給重明，重明接過。

“看來你不打算告訴我是誰了。”重明說道。

桃妖笑，她擡頭瞇著眼睛望著太陽，說道:“你喜歡我把話說一半嗎？”

“不喜歡。想說就全說了，不想說就憋著。說一半，不好。”重明答道。

“重明，我很久很久以前話並不多，對不對？”桃妖沐浴在陽光之中，“我跟你提過盤古吧，他是我最早的朋友，我幾次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都不認識我，他說我不是桃妖，他說桃妖不該是現在的模樣，他說桃妖會一直守在度朔山，他說桃妖脾氣臭。可他沒有說桃妖話多。我剛剛突然很害怕，我不知道桃妖應該會是什麽模樣，我不知道我現在做的對不對，我害怕時間太長太長，我害怕我記不起我原來的模樣。

“其實就在西王母出嫁那日，我曾與天帝對峙，他說想要我和鵬逍消失，我心裏其實已經答應他了，只嘴上還沒說出口，因為那一刻我的心停止了跳動，我再也感受不到鵬逍的存在！他消失了，消失在極北之地！女媧消失在極北之地，盤古成了冰淩，永遠留在了極北之地，現在鵬逍也消失在極北之地，我一想到極北之地我就周身泛寒。可我又不得不去那個地方，我不曾在極北之地得到過什麽，卻已經失去了他們。”

重明認真地聽著桃妖話，一言不發，心情越來越沈重，嘴裏的話卻依舊輕快:“舊的不去，哪裏會有我這個新的來陪你說話，再說了，你不是在極北之地撿的西王母，看著她出嫁，不就像嫁女兒一樣高興？桃大妖，你現在知道了為什麽當初孟小小不準你出度朔山的原因了？因為呀，記憶如潮水，會把你淹沒，讓你無法自拔！你本該看慣了生死的，生生死死，如日升月落，如花開花落，新舊更疊才是真正的永恒。”

“那我還要找玄境的入口嗎？”桃妖問。

“你傻呀！當然要，你不努力，又怎知道……”重明看了看手中黃色的小花，說,“又怎知道它的花期到底有多久？又怎知道它到底是因誰而雕謝，又因誰而盛開？”

“西王母是我從極北之地撿的？”桃妖問。

重明答道:“沒錯。”

“我撿到她的時候，有沒有告訴過你，她身上有一顆珠子？”

重明說:“有，後來西王母給它取名為凈珠。”

“它也消失了。”桃妖說道。

重明疑惑地問道:“凈珠也消失了？”

“對，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它與鵬逍一同消失了。”桃妖說。

重明問道:“是鵬逍帶著它一起消失在極北之地，還是它帶著鵬逍一起消失在極北之地？”

桃妖對著重明傻笑:“我猜凈珠帶著他一同消失的。我去努力了！我會讓它的花期更長。你這個比喻如果讓閻王知道了？嘿嘿！”桃妖幸災樂禍地笑，而後消失在鵬逍的跟前。

如果沒有手中的那束野花，重明真的不相信桃妖來過。其實剛剛他的話沒有說完，他想說:“如果能永不雕零，又有誰會拒絕。所以不要怕不老，每一段時光中，總會有個伴，他們或溫柔,或霸道，或憨厚，或奸詐……因為你是驚艷的，所以，不管哪一段時光總會遇到驚艷你的他。”

重明化為原型飛落到最高的那棵樹的枝頭，看大雁飛過，看魚兒低躍，聽風吹過，聽遠方的雞鳴。直到夕陽西下，只剩漫天的霞光，他又化為人形拿出一面小的銅鏡，順了順自己的黑發，還是那個漂亮的重明，他對著鏡子笑了，笑得很不好看，接著又認真地笑了幾次，都沒有滿意，只好作罷。

他來到院落中，看到玉床上的孟小小，這一刻，整個天帝間仿佛就只剩下了孟小小，想到自己剛剛把閻王比作花，他突然想笑，一不小心也就真的笑了，就是那樣自然的，而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孟小小也正對著自己笑，那是一種說不出來感覺，像是終於見到了天日的豁然開朗，又像是瀕臨絕境時的見到的一絲曙光。他似乎這一刻終於明白了，那時的桃妖見到那只會笑的鬼的感受:好像世界都變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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